藝 術 歷 程    





    子曰:三十而立,可我六十多岁尚未而立。五十知天命,我早知道了——志比天高,命似纸薄。我的艺术之路是一条蜀道,难于上青天。
    也许这艺术之路固无终极,只有过程而已。那功成名就的光辉纯属艺外之物,我生来爱艺,但我天生愚笨,历半个世纪努力,画面上仍旧平常。但我无冤无悔,我为我能一辈子做愿意做的事感到满足幸福。难道比“诗三百,一言以敞之、思无邪”还有更高的人生境界吗!

  童 年

    我出生于江苏太仓。一九四二年农历十月二十二日清晨。在一个茅屋里,母亲生下了我。据说那天北风呼啸,还夹杂着近处长江传来的寒潮声,呜呜悲鸣。这种悲怆之气,后来一直伴随在我的作品中。童年出生的地方    
    小时候,我跟乡下所有的农家孩子一样。由老实、勤劳的父母拉扯大的。尽管父母仅给我的童年最起码的养育,但我现在怀念起童年的梦也是一片金色;夏日的阵雨、雷、电;秋天的红叶;冬天的寒风中的麦田;母亲常带着我到田间,我在田野小河边尽情玩耍,弄得满脸泥土;困了,就在田埂里香睡,母亲总是脱下自己的土布衣服轻轻盖在儿子身上,有时还要唱起摧眠曲……
    七岁那年,父亲送我到村里小学堂里。父亲说,我们张家虽穷,却祖祖辈辈识字的。学堂设在一座破庙中。泥菩萨边就有着十多只破书桌,供孩子们读书。上世纪的五十年代,政府派来几个老师,都是从县城来的。教我们的是位漂亮的女老师,比我们村里的阿芳阿娥秀气得多了。上课时,我常常被女教师的秀美引得忘记听课。
    有一天,庙里的北间搬来了一家人家。我常常跑过去偷看这里的陌生人。原来这一家是从城里驱赶来的地主。想不到这家的老地主后来成了我童年最崇拜的大画家,成了我最早绘画老师。
    他知道的故事可多了,西游记、岳飞传、施公案、彭公案、水浒……更使我觉得了不起的是,他能写一手好字、好画,印章也刻得很好。照说我父亲也是一个能书善画的民间艺人,也看了很多书,会讲很多故事,但比不上他。原来这位地主有大学问的,上过高中的,而我父亲只读到小学三年级。
    我除了在学校里读书外,所有的时光都泡在这个赵姓地主那里。去听他的孙悟空大闹天宫;听他的岳飞枪挑小梁王;听他的武松打虎;去看他画画……
    我也学着给孩子们讲故事,学着在孩子面前大画特画起来。在我小学毕业前,我竞把能找得到的这类书全都看过了。如:三国演义、水浒、西游记、镜花缘、小五义、大五义、岳飞传等。后来到初中,我已不再看这类书了。散文、现代小说、诗歌这类书使我爱不择手了。
    小学里,我只是临摹一些百子图、三国和水浒等一些人物。后来我还把我父亲收藏的芥子园画谱偷出来反复印临摹。那时其他孩子也有时不时地画画的,但他们打方格子玩。而我看不起这样画法,我是凭空临画的,想练就一手硬功夫。但在我记忆里,其中有的孩子比我聪明、有才气,他们的画比我画得干净、秀多了。我常常恨自己的笨劲。

  青 年

   六八年摄 我小学毕业后,父母亲商量着不让我考初中,因为方圆几百里还没有几个孩子去初中念书的。都在家里学农活。可是,父母不想让我去种田,要我去学一门手艺。母亲早就嚷嚷要我去学理发,因为村里有个理发匠阿关,一天能挣一元多钱,整月下来,要有四十来元钱呢!跟城里的高工资差不多了。父亲就不愧为是个吃吃外饭的人了。眼界显然要比母亲高多了。他要我去拜当时璜泾有名的雕花匠王品贤师傅为徒弟。但我要跟父亲学漆工,只是想学父亲画的漆画和金字招牌。父亲的漆画现在已没有人能比得过的。五八年大跃进时,浮桥镇上所有门面,全请我父亲画上了漆画,是公社政府出的钱。
    我天天跟父亲一起出工,到各家去漆作。我很快就能替代我父亲在家家具上画各种民间画。后来成为我画画的可贵的养份。如果你细看我后来的油画,就能看到有民间的份子。一年后,我向父亲提出去考初中,初中后去考美校。父亲说,进美校是有钱人家的子弟的事,你能去?其实父亲在五十年代时,还是老思想、老观念。解放前,到美校的孩子确都是有钱人家的,穷人家的孩子是不可能的。齐白石、徐悲鸿、吴昌硕等大师都是自学的,他们家都穷。可是命运弄人,成大师的却不是从美校出来的,是自学出来的。徐悲鸿后来成年了,才有机会公费去法国美校的。父亲说得是千真万确的。但他不知,五十年代已是解放了,穷人的孩子可以读中学、大学,甚至留学。国内各地美术学校的大门都向着有才华的学生,不管你富或穷,都可以去考。
    我开始在家温课,准备去考初中。我很用功,记得小学六年级二本语文本全都背出来,硬着头皮做了很多算术题目。终于以优良的考分进了浮桥中学。当时考初中很难,比现在考大学还难,我是从六人中取一人的比例中考进的。
    浮桥中学解放前就有了,那时名为乃德中学。是太仓县里一所响当当的初级中学。老师不少是大学毕业生。我很爱好语文和美术。语文教师王葵生老师和美术教师舒德华老师是我最崇拜的。王葵生老师教我们语文课,他的斯文和敬业是学校第一。我常常写小说、诗歌,受他的教诲不浅,一直到现在,王老师成了我的良师益友,经常来往。美术老师舒德华先生非常有才华,音体美全很出色。我是很崇拜着他。他是个很严肃的老师,人们都敬畏他。我在他的教授下,美术上进步很快。五七年他被划成右派份子,他很快就跌进地狱般的境地里。然而我自小就是个我行我素的不受约束的人。舒老师一成右派之后,躲他或踏他的大有人在,而我却还是跟随着他的后面学画。有一天早上,不知我为何一大早就到了学校里,学校里不见人影。我走到老师的办公室门口,就顺着门缝往里看,只见学校教导胡洪海半躺半坐在椅子子上面。对着他面前站得笔直低着头的一个人,瞪着眼吆喝道:“站好,站好,老实点,把头低下来,嗯不老实。”拍!拍了拍台板。我一细看,那个低头连气都不敢出的人,把头再往自己的胸里低了低。啊!原来是我的老师舒老师。我惊呆了。我愤怒!二眼潮湿了。我第一次见到人生的可怕面。给我幼小的心灵上重重一击。直到今天我还在愤怒。胡洪海现在在哪里,尽管事情过去几十年舒老师也不在人间了,但我如见到他,我会给他一个耳光,替舒老师出这口恶气。
    学校离我家有十里路。三年里我风雨无阻,清晨就走出家到学校赶早自修,晚上回到家,已是月亮升起来了。学校的功课很多,我挤出年有的的时间用来画素描。在新华书店里我看到了一本左辉写的“怎样画素描与速写”的绘画教科书。让我知道了学画要画素描。考美校要考素描。由是我就每天画素描了。舒老师没有正规学过素描,是自学成材的。我只能靠这本“怎样画素描与速成”的书去学画。我书不离怀,笔不离手。三年里刻苦无比,画了几百张素描,装订成二本。这二本在五八年大跃进时教育系统选为科教成果,放进展览会,给了我很大的鼓励。
     初中快毕业了。在王老师的指导下,我准备报考美校。王老师要我去考南京师范学院艺术系——美术科。同时一起报考的还有同班同学王保仁,他很爱画画,初二时,我伙同他画素描,他虽比我晚学,但他很有才气,进步很快。但舒老师看了我俩的画,预言我能被录取。考试地址设在苏州的江苏师范学院里。考生是省内各地的。明天就要开考了,可我当晚激动得不能入睡,一夜下来,我感冒了,头痛眼挣不开来。第二天,我昏昏然进入考场。画素描最要紧是用眼观察,可我二眼冒金星,面对着一只逆光的油彩黑陶器,画得乱七八糟。下午的创作画是“爱国卫生运动”我画老太婆和小女孩拍苍绳。可我把夏天的老太婆穿上一件冬天才穿的棉掛子。完了,我闷着回到浮桥中学,希望有奇迹出现。
    过了数天,我的同学王保仁高中榜首。当王保仁拿到录取单时,王老师和舒老师不相信有这事,打电话到招生办,询问是否搞错。当对方回答千真万确时,我失声嚎啕大哭起来。
    王老师安慰我,劝我准备考高中,高中毕业后再去考全国有名的美术大学。说什么,南师大出来的只是大专生,而你将来去的是本科,高级多了。天阿!我管它什么大专、本科的。只要是绘画的,就是算小学,我也肯去读啊!
    报考高中的志愿表格发下来了。大多农村的学生第一志愿填写师范,因为如进高中,毕业后一定要考大学才有用,否则还是回乡务农。如进了师范就意味着国家干部了,做个老师,不要务农了。而我一连填了三个高中志愿,王老师对我说填一只师范吧。我说,如果我进了师范,可不能再考美术大学了。王老师默然。
    我终于考取了高中,而且是省重点中学——沙溪中学。学校在美丽的江南名镇沙溪镇上,是所百年老校。五八年,高考中全国冠军。古老而美丽的沙溪镇从此跟我人生紧紧的连在一起了。后来我在这里恋爱、结婚、生儿育女。而且我的艺术也跟小镇分不开了。我整天在这个镇的每一个角落写生,画了很多很多油画作品。小镇成了我的“枫丹白露”啊!
    我永远感谢沙中对我的恩泽。学校里,从班主任汪惠琴老师一直到教务长、校长胡汝铭老师和沈亚校长。非常关心支持我的学画。我可以学校里唯一夏季不午睡,不参加课外活动。且给了我一间宽敞的大房间。里面挂满了石膏头像作画画之用。后来我离开沙中几十年里,胡汝铭教导总在每年新生入学大会上大讲我学画的故事。我不知道我有何激动人心的好学故事。可能在痴迷中,我自己是不觉得的。
    我永远不会忘记美术老师高增植先生。他是旧上海三十年代时的新华美专的毕业生。长得慈眉善眼、儒雅、笃实。他对我像慈父般关心教诲我。而且还有虚怀若谷的胸襟。那种对人对艺,目前已看不到这样的老艺术家了。他永远是我学习的榜样。我离开沙中时,他把曾在青年时代在新华专业学画时的英国画箱赠送给我。这只画箱,在我上海读大学时,被现在已是上海美协副主席张雷平同学拿去用。可他现在还用吗?高老师在十多年前作故了。据说,在去世前还常关心着我。
    在沙中,我买了前苏联的各种素描教育书本。各种流派我都学过。从鸡蛋光影到契斯恰科夹素描手法,我全试过,我觉得还是契斯恰科夫的素描法最科学的,我也对留苏的南京徐明华那种块面结构肯定法很是兴趣,对徐悲鸿在素描中用线,也大为赞赏。就这样,我在高中期间确是花了工夫的。长期素描共画了十五幅。每一幅花三十到四十小时。还画了很多真人头像的长期素描。做模特儿是同班顾志祥同学。老天不负苦心人。有位美院的学生看了我的素描,说已超过了他们同班的一般水平。不知道他是夸大其词还是为了鼓励我。我知道进步一定比美校慢,国为我大部份时间还得应付代数、几何、化学、物理、地理等等,繁重的高中学科。而且一定走了很多弯路。但我觉得都是有一定好处的。因为艺术家不是没有文化的人。丰富的知识思维。对艺术不是没有用的。没有文化的人是成不了正真含义的艺术创作的。
    风景彩色画,我早在初中就试着画了。因为我是很迷醉于大自然的。高中时,除了素描,我常到野外写生,但都是初步的。真正使我领略到风景画的魅力是:当我看了上世纪六二年的“英国三百年水彩画展”后。我被展出的画完全征服了。记得那天,我冒着大雨,清晨六点钟就撑着雨伞到中苏友谊大厦(现在叫工业展览大厦)门口等开门。一直等到九时整,才得进去。按规定只有大学生凭着学生证才可进去。我是拿着沙中的介绍信才进去的。可是我看到中午只看了一半。然而午间观众必须离开展馆。我只得向工作人员乞求,能否把证明还我。所幸的是工作人员让我一个人留下展厅。在空空的大厅里我如痴如醉。一幅落日余辉下的大海,使我惊叹:那一望无际的潮水在夕阳的余晖下隐隐翻滚,潮声可闻。近处搁在海滩上的一艘旧船上的金属栏杆反射出夕阳下的磷磷光芒。另一幅“在瑞士的日子里”。是一幅印象派水彩画。画家用挥扫如意的大笔触在少女的丰满的躯体上涂抹出活泼、流动的光斑来。淋漓透脱、一气呵成。画得那么有生命力!那么青春!那么充份。我正想哭出来,伟大阿!什么叫艺术?使你见到了上帝的作品才算是艺术啊!
    高中要毕业了,报考美校的时候快到了。原本想报考浙美的油画系,此年不招生。上海戏剧学院午台美术系倒可以试一试的。午台美术确仅是一台戏的组成部分。不像油画、书画等画种能独立存在。往往有志于美术事业的人是不屑的。然而,一旦搞过午美,你就会觉得当你画油画创作时你笔下的艺术语言会丰富多彩起来。因为午台美术的基础同样要有过硬的绘画水平。而且,还要有其它姐妹艺术来参与。如:文学、音乐、中外古今的各类人文知识是少不了的,它把全人类各民族、各时代的艺术的语言包涵在一起。相比之下,美术学院油画系的语言要苍白的多了。表面上看很专业,但往往滑进匠气泥坑里。这方面我国的书法和国画是深黯,此道的:知道没有学问就是画匠和号字匠。当前有多少导演的水平不高,使得午美创作人员,沦为匠人。
    当我考完戏剧学院回到沙中后,老师要我准备复习功课,投考南京大学中文系,但我却要卷起行李回家。沈校长说:“上海很难考,如考不取就亏了”。我回答:考不取,明年再考,明年考不取,后年再考,考到不能考。结果,学校第一个接到录取通知单的是我。被上海戏剧学院录取了。那年江苏省我是唯一考取上海戏学院午美系。当我拿到录取通知书时,我却非常平静,水到渠成的事嘛!当年说我想考美校是做梦的父亲,看到我的录取单笑着说:“世上无难事,只要肯攀登”。
    上海戏剧学院共设四个系:戏剧文学、表演、午美、导演,我学的是午台美术设计绘景专业。班上二十来个同学,学制五年。文革后期,我们造反掉了一年,因为不上课,干吗要多泡一年呢!上戏午美系,师资充实,图书丰富精良,在全国美校中首屈一指。因为解放前,上海的几所美校在解放后全被撒了。师资和图书都集中到我们系里了。教我们的有徐悲鸿和颜文梁的高足,杨祖述先生;留苏的周本义教授;还有著名的午美设计家沈浩然先生;全国著名的实用美术周锡保先生等。还有几位少壮派:中央美术学院高才生:高生辉、陈景和、蒋有作几位先生。浙江美院的高才生王伀教授;上戏留校的天才画家雷坦(雷志能)先生;张大千的大弟子胡若思先生。
    我们班的同学,来自全国各地,同学们都诚朴、好学、有才气。班上的李山同学,来自黑龙江的农村,聪明绝顶。艺术上,他是个真正的大天才。他的色调、笔触及画面的气度绝对盖世。遗憾的是太聪明了。艺术家最好略带呆才好。其他班中,还有几位天才学生,如:陆国源、梁文江、蒋寄梦、郑捷克、唐彐根。那位从广州来的梁文江是个理念性特强的天才。可是这群宝贵的天才们,后来被送到谁都不想去的地方去。自生自灭。但是金子一定会发光,他们中不泛在工作上做出了成绩来的。
    我们班在文革中始终一起造反,一起去四清,一起到军垦农场……风风雨雨,一言难尽。在七三年被分到全国各地。
    在文革中,我是个老造反,老红卫兵。但因对绘画的情结太深,六六年造反,六七年就躲到学校的角落里的一间破旧小屋里。远离人群,在看书、画画,其乐无比。如果没有这场文革,我的学生时光中一定不会看这么多的书,画这么多的画。我把别人串联、夺权、打扎抢、鬼混的时间都用来学习上了,由于我做了“消遥派”政治上我也就不犯错了。所以后来造反派全军履灭时我这个老红卫兵竞是毛发无伤。一九七三年年底,我被分到上海歌剧院,进了美术创作组。
    歌剧院位于静安区常熟路上,这里闹中趋静。一幢德国式豪宅,有着开阔的大草坪,数棵百年老树,在风中呼啦啦作响。春天一片花香鸟语,莺歌燕舞。这里原是二战时期上海市伪市长周佛海的家。现在都是面目全非。我到这里,是三十岁出头,已步入中年了。

  中 年

    上海歌剧院里约有八百来人,大家没事可做。不过,还有好些人在批材批孔,开开会,喊喊口号,已练得很油滑了,开会发言都一个腔调。平时无事,躲在家里抱孩子。我常常回沙溪或到外地画画,不也乐乎!我倒感谢上帝把我分到这个世外桃源里来,名利虽没有,自由却大大的有,这正是上苍恩于我的福气!
    在故居画画美术组里,爱画的只有二个人。一个是五九年上戏毕业的郑彭寿,还有一位是七五年上戏毕业的徐建国。二人都是有才气的。郑彭寿是个瘦子,画得非常好,他是个古典主义和自然主义并存的家伙,人很胆小老实,很孤癖,独来独往,院里没有知已朋友。我去了很快和他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了。常常一起出去写生,一起讨论艺术。每当他拿出他的新作给我看时,就激动得使他的那张瘦脸上泛起波澜。那双深藏在眼窝里的眼睛放射出光芒来。因为我俩对艺术上有不同的观点。有时会争吵,他是个古典主义者,画得很严紧,而我是个表现主义者,画得有点放松,但无论如何,他是我的良师益友啊!
    在大学里,留苏的周本义老师教会了我的色调,雷坦教会了我朴素与真诚。同时我也学习俄国大师列维坦的沉郁辽阔。但我慢慢地开始我行我素了。开始叛逃了。我想画出生我养我的民族思想高品位来。在语言上画出中华特色的传统来,思想上要显露华夏文明来。简言之,要民族化了。七六年起,我不再到外地漫无边际的傻画了。开始回到我亲爱的故乡,常常走在我儿时走过的田埂上,望着无际的、绿油油的麦苗和一片金黄的油菜花。还有那小河岸边的芦苇。夏日,我常死盯着滚滚的乌云带着雷雨闪电从远处天际压过来的恐惧场景,壮观无比,又令人胆颤心惊。秋天里,我被艳阳下的血一般的红叶醉倒……我的童年乡情全都到了我的画布上面。还有古老的沙溪水镇也是我寻寻觅觅的去处。那长满杂草的拱形石桥,架在清清的河上。那晃动着的倒影,以梦似幻。这一切必须用我真诚的笔触与色调,在画布上尽情的挥扫。就这样,我在文革中画了很多很多的画,而这些只能在忘记了名利的时代,在用灵魂歌唱的时刻,才是我的生命化物,才是有价值的艺术,决不是商品。
    在这个非常的年代里,我还写了很多对艺术的感悟。对基本功色调、风格、品位、派别、艺术家的为人等等,足足记了好几本。这些自言自语后来被一些青年学子传看。他们都惊讶我能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,在外国艺术理论在中国视为毒草的年代里,为什么你能有此感悟来呢?回答很简单,当你的人格独立,不为环境屈服时,那么你的感悟会全世界相同的。
    其实我是非常爱画人物的。长期来我把亲人,家乡老伯、大爷都画在纸上。同时,我也常常画画自画像,我觉得一个画家不会画人,不会画自画家是不应该的。自画像很难画,但它能反映出画家的修养和追求。七十年代我画得很多,后来在美国我是靠画人头像吃饭的,起码画了二千幅。与妻卢蕴玉、儿子醉野一起
    一个画家,一定要有着自己的绘画语言。但这语言绝不能从天而降。有的似乎从未看到过,细细看来,还是万变不离其宗的。想扯起自己的耳朵离开地球,仅是江湖骗子而已。现在我一路走来,从写实——古典——浪漫——印象——表现漫漫的从我的血液里流淌出一股中华文化。民间的、文人的、释道的…… 中华文化开始撞击西方文化。我的心中渴望要画出中国人画的油画来,于是我开始“油画民族化”了。“油画民族化”这个题目我在上海被好几所大学请去讲学。正巧这时我遇到了美国华人水彩画大师程及先生。他的水彩画从形式到思想理念属中华文化的。我和他通过十来年的信。他送给我几本精美画册,受到他的教诲不浅。对我的油画民族化起了非常大的作用。终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,我在上海徐汇文化馆开了个画展,这个展览会是由画家翟顺发先生一手经办的。开得很成功。解放日报、文汇报、晚报、文化艺术报都有文章作专题介绍。后来,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的“美术丛刊”刊登了我的十来幅油画作品。给我很大的鼓舞。“美术丛刊”编辑任满鑫先生人称铁面编辑。所以我对他很有点知遇之恩的。很快我在大上海有点名气了,连上海美术馆也来请我去临一些外国油画名作之原件。“法国画展”“澳大利亚画展”在上海展出期间,美术馆请来了上海十来位中青年画家来临摹,然而把摹件收藏在美术馆里。我有幸也被请去。
    我很快步出四十岁了。应该说在油画上更要努力下去,然而,我却突然停下了,甩去油画笔。这实在是不可理解的。直到现在还有不了解我的朋友都为我可惜,甚至当面骂我。但我不以为然,因为我此时的内心有着一种强列的欲望……

  壮 年

    壮年时期西方艺术是伟大的。西方人从古文明开始。曾经有高山仰之的古希腊艺术,后来的意大利的文艺复兴的艺术再到近代艺术和现代艺术。大师辈出。我学的是西洋美术,能画得出一定意义的油画来吗?画得再好,能跟洋人画相比吗?不能,因为我是吸着中华文化的奶长大的,血液中有我父亲、老地主、三国水浒、芥子园、儒释道。我母亲的、有我长江边的乡亲们。我的全身完全浸泡在生我养我的华夏血液中,我对西洋贫泛无知。艺术不比科学和体育。艺术是灵魄意念的载体。那么,我们的绘画艺术载体是什么呢?书法和国画。书画是我们的纸面艺术的载体。只有在我们的伟大的书法和国画才能林立在世界艺术上,越是民族性,越是有世界性啊!在上海美术馆
    问题来了,面对着博大精深的书画,我必须从零开始。自然我还得拿出我小时候学画的一股劲来,勇敢的开始拿起毛笔,摊开中国宣纸。我的妻子卢蕴玉女士当时瞪起她那二只大眼,惊愕地看着我说不出一句话。她虽不懂艺术,但她懂得对我四十多岁的人来说再从零开始,将意味着什么?
    其实,当我第一次拿起毛笔来的时候,我不再是当年十来岁的孩子,在艺术上正真一无所知,是零。而我现在已是经历了三十来年的绘画历程了。实践和文化修养决不是孩子时代或是退休老干部第一次拿笔的水平。在造型能力和文化艺术修养已有一定的基础。特别是由于有了一定的文化艺术修养后,在理解能力上是远远在孩子之上。使我懂得怎样去理解和鉴别。书画的精神是什么?我深深的意识到一个定要克服的问题。就是在国画中的造形意念跟西洋画的素描造型意念是绝然不同的。如果把西方素描用毛笔画到宣纸上的话,就是个大混蛋。那不是国画,是洋画。而洋素描是形而下的,国画的造型法是形而上的。国画的每一笔似像实神韵也,本质神气而已。而且书画同源,书法的功力和审美文化必须要在画里凸现。而我已学过西画,西画的观念会贯性到国画里,我得必须把原素描本领抛去,忘掉。谈何容易阿。潘天寿大师曾说过,国画学生不该去画西洋素描。老人家为学子们发愁啊!想起当前有多少西画家,一夜成了国画大师,可笑之及!学书法我觉得这是一条绕不过去的路坎。要学书法功力也是绕不过的,还有中国文化学养也是绕不过去的。
    于是我买了大量的魏晋汉的名碑名帖,进行每天闭门写字,一位朋友费世寅先生他从小写字,很有学养,教我足足有余。沙溪镇写生
    国画上一开始,任我的好恶去画。大师朱妃瞻的国画使我激动,他的书法和画是很和谐的,画里的用笔有力而沉雄,跟他的书法是相应的。他的独、简、力、质、拙我非常欣赏,其境界平常中见中国文化蒂蕴。了不起!我总觉得老朱的画属老壮思想的,境界高于黄宾鸿。
    我从八三年到九五年,历七八年学他的书画,仅学了他的皮毛,能画出老朱的内力内境,我是不可能的,别人也是不可能的。可惜当前有很多画家画商连对老朱的画都读不懂。曲高和者寡啊!
    一九九0年开始,我画得很少,天天写书法。而且慢慢离开屺瞻老人。特别爱好魏晋时代的书体。并有时写点正书,时而也写写行草。提笔学硬功夫,没有二十年功力是不行的。我的笔干有一尺半长,我为了练就硬功夫。悬三指轻轻握在笔上方的尖端上,而且在手腕上吊有三斤重的大茶壶。引全身之气,静静写来,不出一刻钟,汗流挟背。有很长一段时间,我的手不能拿筷吃饭。晚上睡在床上痛得不断敲打床板,久久不能入睡。老天不负苦心人。我的字渐渐有力,且灵动起来。如果有人想仿我书法,是不可能的。因为你没有我的一尺半的笔,又没有我的性境和握笔法。
    我的书法只要稍有进步,我的国画也随之有了气色。终于我慢慢的离开老朱了。这是个很好的兆头,使我对自己信心百倍。一九九八年,正常我在家中安逸自得、写写画画时,命运之神突然降临,我要赴美去了。
     九月二十八日,妻儿送到到上海虹桥机场,我搭上东方号国际客机,飞越大西洋,飞向美国洛杉机。

  老 年

    曼哈顿飞机到达洛杉机时,是深更半夜。举目全是白脸、黑脸,黄脸难见。耳边叽哩哇啦,一片听不懂的言语声。我突然感到来到另一个世界里了,觉得孤独无助。
    几个瘦得像猴子一样的小个子黑人,上来搬起我的二只大皮箱,向一个方向飞跑。一会儿上电梯一会儿又下随道,我拼命随跟着他们,最后停在交通广场。猴子黑人向我张开五指。我立刻给他们五美元钱,还价是不可能的。我不会讲美语啊。这是我来美矣宰的第一刀。
    我四处寻找出租车,可是当司机们看了我事先准备好的英文地址时都走开了。后来终于有个墨西哥汉子愿意带我,我上了他的车,可这车是老破车,一看就知道是黑车,没办法任他开了。
    我探过车窗,洛杉机的夜有点昏沉,天上没有一颗星星,有点阴冷。开始,还有昏暗的路灯飞驰而过,但是很快一片漆黑,周围的山峦像恶魔般扑过来,使我透不过气来。一会儿车子突然停下来,上来一个样子可怕的印弟尔人老头。手里撑根粗花手杖,二只金鱼眼瞪着我,又扫了扫我身后的大皮箱。我立刻打个寒颤…… 车子继续朝前,外面的黑山更高大狰狞,显然车子已走在深山辟谷中。过了一会,车子又停下来了。原来是这位印弟尔老头下车,我终于嘶出了一口气,望着他消失在黑暗中。车子又走了。但开得很慢,似乎不停地在转弯。深秋的夜空里寒风在黑山谷里呼啸着,大西洋的潮气使得山间又冷又湿。车子走得越来越慢了。突然我发现在我的脚下是万丈深渊,我后悔,为什么要来美国,我找死!车子开了一阵,又停下来了,司机把车灯打开,在他们脚边不停地掏着什么,我屏着气盯着这个高大的墨西哥人。结果,他掏出一张公路地图来,嘴里在的咕着我听不懂的话。车子终于又向前爬行起来了。这时,已是早晨四点钟,走了四个小时了。我只能听天由命。
    现在出大山了。车在一条宽阔的公路上奔驰起来。很快前方出现一排排参天大树,树干全是青白色的,间隔得很均匀。树下整齐的路灯照亮着周围一切。我们的车来到了一片绿色的草坪边。前面就是一栋美国式的小洋房。我的墨西哥司机下了车,帮我把皮箱搬到小洋房的门口,指着路边石头上的英文又指指门口。我终于到了朋友的家了。我把十美元给了司机,可他呆了一会儿不走,向我伸出手来不动。意思再加点。说真的,这趟路三十美元也不算多,可我到美国来身上只带三百美元。实在不能多给,我只好厚着脸皮向他乞求,我指指自己的嘴巴又拍拍肚皮,以示我要吃饭,我要留点钱。这位可怜的司机与水彩画大师程及摄于美国,只好开了车子悻悻地离去。后来我在美数年中,发现在美国的各式人种里墨西哥人是最吃苦耐劳,忠实善良。啊!阿米哥——我的朋友,我爱你们!于衷地向你们致敬。
    我的表上已是早上五点钟了。我不便去敲朋友家的门。他大概还在梦里。于是我站在这半山腰里的草坪上,环顾周围:东方已发白,朝霞中,郁郁葱葱的山峦在秋雾里开始慢慢苏醒过来。一会儿一轮红日在小鸟的歌唱里冉冉升起。周围的露水中散发出阵阵芳香,大概是什么样的花蕾在晨里绽放…… 啊!这是我所看到美国的第一个早晨。实际上跟我童年家乡的清晨有什么二样呢!
    不久,我终于来到了美丽的雷诺市。我在这里,开了画展,剪彩是雷诺市市长。展览期间,我常常到雷诺市郊处去。这里的群山一片金色,其间的公路上的敞车飞奔,上面的金发的女孩,不时向我飞吻。咯咯大笑而去。笑声在山里回荡。我终于领略到美国的由由奔放的气派。后来朋友们用车把送到了数千公尺高山顶上的太浩湖畔,这湖是世界著名的奇观。我非常后悔那天,没有带画具。
    展览会开得很成功。接着马不停蹄地去旧金山、洛杉机、芝加哥,波斯顿、费城进行巡回展出。一月份,我终于来到了纽约。
    纽约是世界艺术中心。要寻找艺术之梦的人,最好是到这里来试试。曼哈顿,一直是艺术家的冒险的乐园。也可能是地狱。在这里大都会里收藏着全世界各类精美的艺术瑰宝。有二千家画廊。古典到最前卫,五花八门,吸引着全世界的朝拜者。天才们在这块地方上演过多少人间喜戏和悲剧。被捧上天的有之,被压在地狱的有之。国内来的陈丹青、魏金山等天才们在这里被美国人冷落一边。连大师刘海粟九十多岁还到这个地方受到耻辱。陈逸飞是大陆的著名画家,开始也是街上做个街头艺术家。屈指算来,水彩画大师程及和王已千二先生是成功的。在这个魔鬼般的地方,有多少才气横益的画家来后就改行或画些低价之画来换口饭吃,然而,奇怪的是那些毫无才气的画家却能一夜成名。在这里,那出“伪金市”的喜剧演了又演。但是,我们的天才们似乎非常乐意在这里泡下去。是乎都想把牢底坐穿!
    与美国艺术家王已千摄于大都会馆我初到纽约,我的师友们对我给予了很大的帮助。金鸡奖得主表演艺术家叶苞蓓女士,我的大学老师孔柏基教授、陈景和教授、戏剧学院朋友王昆先生都对我不少帮助。还有水彩画大师程及和艺术家王已千先生都给予了我的照顾,我深深地感谢他们!在美国,人们常常说来美华人,六亲不认,人情淡薄,现实冷酷…… 可我没有体会到。我觉得连一些素不相识的同胞也是善良热心人。记得我初到纽约第一次进地铁,买好了票子,却走错了门,警察上来就要来铐我。我正没法时,人群中走出一个中年女同胞,问清了我的情况,就用英语和警察讲了一通,使我免去了带手铐的苦头。这位女士现在可好,愿上帝给她好运!
    在纽约曼哈顿的时代广场上,有着一道全世界独特的景观:成千上百的街头艺术家聚集在七大道的四十九街到六十二街上,他们风雨无阻,春夏秋冬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在这里占据着道路的两旁,尤其是每当夜幕降临后,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把曼哈顿照得像白天一样的时候,街头艺术家们,把画架像长蛇阵般一字排开在道路两旁,难见首尾。一眼望去,阵容强大,气势之壮观,令人咋舌。队伍里除了少数几位前苏联的画家外,几乎青一色是中国大陆来的画家。这群黄脸黑眼的中国人在这里大显身手。他们来自祖国的五湖四海,为做同一个美国梦,走到一起来了。有来自东北的,东北虎。有来自上海的、上海帮、有从四川来的、川军。其他还有天津、陕西、宁夏、广东的。但因人少,而没有成派成帮了。其中川军、东北虎的势力最强。川军人多且水平最高,东北虎,主要依仗人多、势广,水平不能小看;上海帮、人不算多,大部分水平平常,但人很精,不过有几位画得很好,在上海有点名气的。有一位叫钉子的天津瘦子,肖像画画得很有名气,原天津的“油画丛刊”总编,惊叹:在天津从来没听过钉子这个人,不过这位编辑大人的肖像画比钉子差多了。川军里有几位美院教授中有一位高个子、光头的人,是曼哈顿街头画得最好的壮元。人也很好,还有一位从山东过来的袁先生,本是个美院里的雕塑家,画得非常好。在这个群体中,还有几位美女画家,长的很亮丽的。一个从重庆来的叫刘敦美,另一个是从成都来的,叫冯英。冯英现已是美国著名画家了。
    说来也怪,在这支大军里,有着不少原是从来不知画画为何事的人,混在里面照样画画,挣美元。且钱挣得最多的竞是他们。而画得非常好的几位像山东的袁先生他们,是挣不多钱的。往往一天下来,当他们的口袋里没有挣多少钱的时候,而那些不会画的先生、女士们口袋里的美金快要满出来了。说白了,不会画的这些人,非但不会画,而且素质很那个,在国内本是叫卖西瓜、菜场里的卖鱼卖肉的小贩。他们深黯马路生意之道,他们原有的眼快、脚快、嘴快,笑口长开,搭人肩膀,扯人衣角的本领,今日竞在曼哈顿大展宏图了。而我们这些斯文的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艺术家们,一定是措手不及的。不过艺术家中谁一旦画到了一位,在他的身旁立刻排起长队来了。别人就捞不到画了。这时的混客手中的画立刻被客人拒绝,但如碰到德国人,也无碍。德国人,二话没说付了钱拿着画走了。在一个你见不到他的地方,把四不像的画掷掉。黑人、中国人、日本人就不那么好说话了。有大吵大闹的,有立起来就走的,有哭的。我亲眼看到有一位混客,为一个小女孩画像,站在身后的孩子母亲竞泣不成声起来。原来她看到自己的心肝被人画成小鬼一样,她受不了污辱而哭起来了。
    我们这群人,像水浒一百零八将一样,人人都有浑名。平时,相互从不叫名字就叫浑名。王老五、钉子、唐老鸭、潘金莲、狼外婆、蒋光头、老狐狸、叫化子、军长什么名子都有。我叫南霸天,因为我脸有一点像陈强,且整日穿一身绸布白色唐装,长长的头发披在脑后。确有一些像南霸天,但我这位南霸天一回国他们思念着我,电话不绝啊!
    在纽约街头,警察非常多,可以说每天没事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。白天还有一支骑着高头大马的警察,来往巡路,非常威武。碰到不法黑人在卖走私货,就会立刻出现在他们身旁。如要逃跑,就会追上,去把你掀翻在地上,用脚狠狠地踩牢你的头。如要反抗,他们会从腰间拔出手枪对准他们,再反抗,可一枪打死你。据说,这是法定的。说句良心话,这里的警察对待我们这支艺术大军,态度算好的。因为法律规定警察在街头,有保护艺术家的明文规定。曼哈顿的夜间是黑人们最活跃的时候,整个街黑压压一片。以前就有上海来的一位青年画家被黑人一枪打死在曼哈顿的街头。所以,夜间,警察们一直在我们的周围,我们和警察们很熟,他们对我们非常有礼貌。常常呆呆地看我们一笔一划,兴趣很足。
    关于警察的事,我有段令人哭笑不得的故事。
    曼哈顿有很多女警察,有一位西班牙女警察不到四十岁,很苗条,她的帽子后面飘出长长的金发,长着一副修女脸孔,常常守卫着我们。大家跟她很熟。她很喜欢看我画画,但语言不通,我们无法相互沟通,可是我慢慢的觉察到她的眼神有点不太对劲。一天,她遇到我,对我说了一通,可我听不懂,不去理她,谁知一个旁边的伙伴听得懂,马上笑着告诉我,说她要我为她画一幅她的人体画,还要请我喝咖啡,我就迷起眼睛,向她摇摇头,说NO!隔了一些天,她碰到我,突然温情地握住我的手,我一惊,把手很快地挣开。跑到别的地方去。后来每当我看到她我就避开,原因很简单,在美国每天挣钱,非常现实,加上我每晚还得写书法。哪有心思去浪漫呀,去唱恋歌?
    2007年拍摄想不到女警察发怒了,女人往往在这种情况下会恼羞成怒。果然这位西班牙女人对我复仇的火焰很快就要向我射过来了。而我却还浑然不知!
    一天,我们在七大道四十二街画画,天气似要下雨,可又没有下。有位山东小青年刚来美,据说是青岛的一所美校里的学生。画肖像水平不高拿不到钱。他运气不差,有位黑人在他的位子上坐下来了,我马上走过去对小青年说:我来替你画吧,钱归你。反正我没事。这样的事,我经常做的。青年当然很感激。谁知我刚好画了一半,雨点从天而降了。我马上跑到对面一家酒家门口处,在那儿又开始画起来。不知何时,那位女警察已到我的身旁。一下把我的画板抢过去,掷在地上。我惯性地马上捡起来。没有睬她,想画下去。啪,她又把画板抢下甩在地上。我的脸色变青了,一声不吭,想去捡起来,这位女人发了疯似的,一下把手铐铐住了我的双手。我立刻意识到我在这个洋女人手里要吃苦头了。在美国,警察铐人和用枪对着你是家常便饭。美国早就有一条法律,公民有被逮捕的义务权。中国有句古语:“君子每当逢大事有静气”。这时我到很平静起来,没有慌乱。我直着身板,抬起头走上了警车。很快我来到了警察局,这个警察局的房子老得有百把年了。上海的人民警察局比它威严,气派多了。
    西班牙女人把我带进了一间大房子里,口袋里的一切都收搜精光,把手铐也拿去了,把我交给了局里。局长是个干瘦高个子老太婆。制服穿在她的身上,很有点铁娘子味儿,脸长得像只秃鹰,看了我的情况和铐来的几个黑人后叫一名男警带进局的后边房间里——一间阴暗的拘留房。周围好像有好几间同样的房间。
    谢天谢地,我没有和黑人关在一起,而是被单独关进一间的。房间大约六平方米。里面什么也没有,只有一块旧木板搁在那里,占据了房间的三分之一面积。可以坐也可以躺,门的旁边挖了一个小方洞,内外可望,只有猫可以钻得过。我听到隔壁关着的几个黑人在说笑着,似在咖啡店里呢。晚上六点左右,看守的黑人老太婆把一杯牛奶和二只蛋糕放到小窗口上,我把它全吃了,和衣躺在冰冷的木板上,开始惯例做起我的气功来了。我的气功三十年里从未间断,在这里当然照做不误。气功做到二个钟头时,我照常开始放屁起来,声音响澈夜空,隔壁的黑人难友哈哈大笑起来。中午,还是送来一杯牛奶和二只蛋糕,我又吃了。
    门打开了,那位西班牙女警察把我带到处边走廊里,对着我照相。我神秘地冲着她笑。我想她照去那张笑照片,有什么用呢?也许她到现在还保存着呢!
    下午二点左右,我坐上一辆警车,半个小时,把我送到法院。他们把我带进一间三十多平方的屋子中。里面有十来个人,黑人、西班牙人、白人、中东人全有。有一个华人小青年,他是福建人,是偷渡来的,他这时站都站不直,精神完全垮了,在抖个不停。原来他进地铁里面犯规抓来的,我对他说小事一桩,没事。可是小青年说,他偷渡过来的,怕要送回中国坐牢去。我说,别怕,他们没有证据,只要你不说就不要紧。小青年听了后,似乎把身体站得直一点了,也不发抖了。他比我早提审,后来他的情况不知道了。法庭发觉我不会英语,得有个翻译,命我等着。终于他们叫来了一个华人来做我的翻译。是一个双脚瘫痪撑着双拐的女姑娘,她带着深度眼镜,拐到我面前,问了我几句,笑着说没事,就把我领到法庭上,我站在被告席上,笔直站着,审视着台上法官的模样和动作。一句话都不懂。突然,身边的女孩把我推了推,兴奋地说:“先生走吧,走啊!别站着发呆。你已被无罪当庭释放”。我赶紧跟着姑娘离开法庭,道别姑娘,坐公交车回到了我在曼哈顿的住地——MHOST。过了几天,我碰到那个女警察。她翘起大母指,在我面前摇了摇,格格地笑个不停,我也哈哈大笑起来!
    在砚竹齐不久,纽约发生了震惊世界的911事件。美国政府和老百姓大为震动,大骂本拉登。我对一个华人说:“叫他妈的魂,二幢破高水泥块被撞倒,就哇哇叫,就要想赶到中东算帐去?我们的北京园明圆被洋鬼子烧抢得比他们都惨千倍。我们的一个门框的价值比美国的二幢水泥块高得多少呢!我们都没有赶到人家家里去算帐啊”!
    911发生后,家里的妻儿为我担心,要我马上回家。在2001年9月28日我在肯尼迪机场坐上飞机回到整整离别了三年的祖国。我见到我母亲时,抱住老母亲失声大哭起来。
    人生的经历往往会使一个人顿悟。悟出一种真正的道理来,看来很平常的道理,但是从内心发生的这种道理,从此会照你悟出来的道理走自己的生命之路。回国后不久,我的母亲和我的妻子相继离世,更进一步悟出了人生。从此我对书画的理解决不是十几年前的观念了。
    画画写写使我开心,不写不画也开心。什么都是平常,才是世界的真谛!儿时,在田野里捉蝶,好玩着呢!小伙伴们捉了好多只了,可我还是二手空空,但我觉得不空,因为我虽没有捉到美丽的蝴蝶,但开心是捉到了!

 


     贰零零柒年冬
    于佛海 太一道人